一個國家的文化興起和獲得世界尊重,其重心并不簡單地在如何“宣揚推廣”,而是如何腳踏實地“立足創造”
對于18世紀的德國精英來說,希臘典范的形成給他們提供了一條可以仿效的成功之路,更成為一種巨大的精神支撐力量。這一點在溫克爾曼身上就表現得很明顯,雖然他出身貧賤、求學艱難,甚至不得不為了求知而四處打工賺錢。所幸日后尋到一份教師兼中學校長的職位,教授各類課程,但為人師的辛苦遠不如求真知的樂趣,所以他慨嘆說:“我忠實地從事著教師的工作,我教這些頭上長瘡的孩子們念ABC,然而在消磨這段時光的時候,我是多么渴望獲得美的知識,我祈求著從荷馬史詩中得到慰藉。”
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一旦時機到來,溫克爾曼就選擇了更為合適的職業,先是做圖書館館長,后來干脆被薩克森選帝侯派往意大利定期報告考古發掘情況,成為一個職業性的研究者。
對于古典德國回歸希臘來說,溫克爾曼無疑是有開辟性意義的。他的特點是視野宏闊,考慮問題注意到各領域之間的互動關系,談論藝術也非就藝術論藝術。譬如他在論及希臘藝術的繁榮時,就特別注意考察其時的社會環境:“從希臘的國家體制和管理這個意義上說,藝術之所以優越的最重要原因是自由。在希臘的所有時代,甚至在國王家長式地管理人民的時代,自由也不缺乏……”他還認為:“在自由中孕育出來的全民族的思想方式,猶如健壯樹干上的優良枝葉一樣。希羅多德引證說,自由乃是雅典城邦繁榮強盛的唯一源泉,而在此以前,它由于被迫承認獨裁政權,則無力與臨近的城邦匹敵。正是這個原因,希臘人的演說術只有在充分自由時才開始得到發展。”
當然,溫克爾曼最為著名的名言則是他對希臘藝術與文學的總體特征概括,所謂“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欲成偉人巨子,必得效仿希臘。”
這或許正是古典德國得以成就的可貴之路。德國古典時代對希臘典范的自覺選擇,雖非唯一原因,但這種自覺借鑒和核心選擇,確實是使得他們能夠從一個落后民族成為現代人類耶路撒冷的重要因素。這一點,在后代精英的自覺承繼中表現得很清楚,譬如歌德就說“首先學習古代希臘人的東西,永遠學習希臘人”;赫爾德干脆要求“希臘藝術應該占有我們,應該占有我們的靈魂和肉體”;洪堡的歸納比較徹底:“在任何情形下,在任何時代,對這樣一種特性(即希臘特性)的研究對人的發展都是有益的,因為這種特性組成了人類普遍特性的基礎”。或許還是席勒的那首《希臘諸神》最典型地描繪出希臘典范的精神史意義:“他們回去了,他們也同時帶回/ 一切至美,一切崇高偉大,/ 一切生命的音響,一切色彩,/ 只把沒有靈魂的語言留下。/ 他們獲救了,擺脫時間的潮流,/ 在品都斯山頂上面飄蕩;/ 要在詩歌之中永垂不朽,/ 必須在人世間滅亡。”
看看德國古典時代形成的希臘因素,再反思新文化運動以來的中國歷史進程,想想現如今我們的“文化走出去”,或許不乏啟迪。一個國家的文化興起和獲得世界尊重,其重心并不簡單地在如何“宣揚推廣”,而是如何腳踏實地“立足創造”。政府的力量不容忽視,但作為創造者的知識精英仍是不可更易的基本主體,如何能擺脫功利場的裹挾,而靜心凝思,采擇資源、去蕪存菁,則是一個民族是否能真的屹立于世界的樞紐所在。問題是,我們當代的精英分子有幾人意識到諸如“希臘典范”的必要,并甘愿“程門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