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精神維度,今天的我們已不再像從前一樣局限在封閉的范圍中。現代文明中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著國際化的元素。清初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來到中國,任職于宮廷,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創造出中西兼具的藝術精品,載入中國繪畫史冊。
中國畫創作有固定的方法,畫山、畫水、畫花鳥都有既定的套路,由此容易陷入模式化。“筆墨當隨時代”,為了讓這一古老的畫種不斷煥發生命力,近百年來,一代代的藝術家可謂孜孜不倦。從林風眠色彩里的天真童趣,到徐悲鴻將素描造型引入中國人物繪畫,到李可染把逆光引入國畫,到趙無極在油畫中體現中國意蘊,再到吳冠中致力于西方點線面造型元素的融合......在中西藝術養分的滋養下,這些藝術家才能在國際畫壇熠熠生輝。
在劉子輿先生的創作中,我們看到這種融匯中西的創作又出現了讓人為之振奮的亮光。他出生于雕刻世家,自幼習畫,無論在寫意、工筆還是書法方面,都具備中國傳統繪畫深厚功底。在國內,他多次參加聯展及舉辦個展,在業界有著很好的口碑。近年來,他遠赴俄羅斯,攻讀美術學博士,把歐洲藝術以他獨特的感悟,融入到自身創作。我們看到,他在藝術上的追求是卓有成效的,留俄期間,他在創作上出現了脫胎換骨般的蛻變,并因此在俄羅斯成功舉辦了兩次國際性個人畫展。2019年5月,莫斯科斯特羅加諾夫國立美術學院舉辦了劉子輿個人畫展,這是該學院成立200年來第一位中國藝術家的個展;最近一次是2020年2月,他在車里雅賓斯克州薩特卡馬格尼茲特博物館舉辦個展,這也是該博物館成立以來邀請的首位中國藝術家。此外,劉子輿多次給俄羅斯藝術院校學生們授課,讓更多的外國人了解和認識中國藝術。今天,我們邀請到中西兼備的優秀畫家劉子輿先生,給大家一起分享他的創作體驗。

2020年2月,劉子輿薩特卡馬格尼茲特博物館個展現場圖片

劉子輿先生給觀眾簽名

《烏拉爾山雪松》 水墨紙本 m 2019年
記者劉建華(以下簡稱記者):劉教授您好,欣賞了您近期的一批雪景作品,每幅作品都引人入勝,帶給我們無限遐想。尤其是《烏拉爾山雪松》這張畫,給我很深的印象。能否談一下,您是如何創作這張畫的?
畫家劉子輿(以下簡稱畫家):2019年1月,我去烏拉爾山采風。當時天氣寒冷,林中的大雪非常漂亮。登上烏拉爾山頂后,我看到的就是畫中的這一幕,山頂的雪松都被風雪裹住,就像在童話中一樣。遠處的湖泊和叢林一片浩淼,開闊極了。我當時深受感動,所以就創作了這幅作品。
記者:畫面中有個月亮,當時真有月亮嗎?
畫家:沒有,我是下午登上山頂的。當時云層很厚,到達山頂時,云層中剛好透出一點陽光,也不刺眼,朦朧的就像月光一樣。
記者:所以您就畫成了月亮。
畫家:對,我感覺畫面中需要個月亮,所以就畫了個月亮。
記者:您這張作品,近處的紅狐和天空的彎月,有一種奇幻的冰雪幽境,初看畫面比較寫實,但又不像現實的情景。
畫家:是的,俄羅斯的景色本來就很童話,和中國的差別很大。
記者:您的畫也不太像傳統的中國畫。
畫家:我沒把自己定位成傳統的國畫家。畫種只是材料的區分,什么材料更適合表達,我就用什么材料。至于是油畫家或國畫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畫面能準確傳達出情感。百年前那一輩的老畫家,如林風眠、徐悲鴻、關良、吳作人等人,油畫國畫都能畫,不像今天這么細分和單一。
記者:我們知道,您在出國前已經在高校任教多年。一般人在這個年齡段都忙著申請職稱,為什么您在這個黃金年齡又選擇出國深造?
畫家:我一直很喜歡俄羅斯的風景畫。做為一個畫家,我想從不同藝術門類中汲取有益的力量滋養自身的藝術,來豐富自己作品的表現性。如果我不跨出國門,您也看不到“薩特卡”系列雪景了。

《薩特卡雪景》 水墨紙本 2019年
記者:嗯,卡薩特作品確實非常特別。您可否從專業的角度談談現在這批系列的雪景作品和中國傳統的雪景山水作品有哪些不同?
畫家:中國古人也很擅長畫雪景。從唐到清,一千多年來歷代名手甚多,在畫面意境上,每個時代都不一樣。唐代王維的雪景雖然幽靜,但并不孤寒,充滿了詩意;宋代范寬、馬遠、馬麟等人的雪景出現了遼闊和雄渾的氣象,元代以后則更加清曠或孤寂,蕭索氣息濃重。因畫家們生活的社會時代特征、文化背景不同而顯示出差異,同時也受其自身審美、發展規律的影響。雪景山水畫,就在繼承與創新中向前發展,并且在每個時代都打上了印記,形成了具有時代性和民族性的藝術形式,顯示出其獨特的藝術生命力。
近期我畫的雪景系列,主要是表現俄羅斯的景色。因為在俄羅斯生活,畫的都是所見之景。俄羅斯屬于歐洲,跟亞洲山水景色很不一樣,這種異域景致帶給我很多新鮮感,因此在表現上,就有了不一樣的地方。古代畫家因為交通不便,沒人畫過這類題材,所以我的這些畫不會出現和古人雷同或模仿古人的痕跡。面對“西洋風景”,如何用中國畫的技法去表現,是藝術探索點所在。除了題材,在技法上,無論是國畫還是油畫,突破中西方傳統框架,原創出既屬于個人又屬于世界的風格,是我今后要追求的目標。
記者:我聽過一些畫界前輩對您的評價很高,比如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博導王玉良先生、中央美術學院呂中元教授,他們都評價您是兼匯中西,在專業創作和學術理論方面都有優秀成果的學者型畫家。可以在中西結合這方面,講講您在山水畫創作上的突破嗎?
畫家:中西融合這種風格也不是故意為之。每個人的脾氣秉性和審美都不一樣,選擇的方向也不一樣。我們的美術教育,一開始都是素描色彩的基礎造型訓練,然后才分專業。由此,我們很難擺脫西畫的影響。中國畫和油畫各有優勢,在某個點上能夠結合也是很好的,藝術是可以混血的。
這些年在俄羅斯求學,吸收了很多歐洲藝術養分,在中西結合的藝術領域做了很多嘗試和探索,其中包括創作思維的轉換和藝術語言的表達。把西方繪畫的再現性描寫與中國畫的主觀性表現緊密結合,注重對美的本質尋求。
以“留白”為例,說一下我對中西美術貫通的想法吧。中國畫講究留白,就是在構圖過程中要留出白紙,不能像油畫一樣把色彩都涂滿整個畫布。留白會讓畫面透氣和靈動。冬天的歐洲,時常飛雪滿天,街角的教堂在白雪中夢幻圣潔,森林中的松柏翠色喜人,大片的白雪積壓在松枝或樹干上。這種景象,非常適合水墨表現,大面積的積雪用留白的方式,與中國畫的意蘊完全契合。我借鑒了中國古人畫雪的方法,留出大面積的白紙表現白雪,同時,留白還可以表現天空、白云、霧氣等等。若是油畫表現,一定要有微妙的色差。但在中國畫中,可以用留白來表現,這就是中國畫的寫意性和概括性。

《薩特卡民居》 水墨紙本 2019年
記者:您以藝術家的敏銳視角,將西方風景藝術元素運用到中國水墨畫中,觀者確實能感覺到,您的作品與程式化的中國畫迥然不同。這種融合,又讓人感覺到一種信手拈來的輕松。這種能力在當今畫壇是不多見的,讓人贊嘆。
畫家:藝術都是融會貫通的,在我的山水畫中,有中國傳統的技法,存在很多中國元素,但又脫離了中國傳統的構圖模式。比如有時借鑒了影視鏡頭的構圖特征,強化了畫面的視覺沖擊感。你在我作品中看到異域的風景,被賦予了特定的詩意和風骨,但它不同于唐詩宋詞的傳統詩意,而是蘊含了普希金、萊蒙托夫等人的詩意。這是我對自然、對藝術心懷熱愛的個人感受,這或許是作品打動很多人的地方。
記者:俄羅斯人如何看待這些作品?
畫家:俄羅斯著名藝術評論家加夫利林教授說我的畫面里有潔凈的靈魂。俄羅斯觀眾對我的畫很感興趣,馬格尼茲特博物館也收藏了數幅作品。在展覽現場,他們能一眼認出我畫的是哪些地方,圍著這些作品討論很久。因為我運用了中西結合的技法,所以他們既看得懂又覺得很新鮮。藝術都有自身的時代性,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自然無法脫離當今時代。比如我畫的薩特卡的大峽谷和當地的街道,帶給俄羅斯觀眾親切感。畫面中的木籬笆、綠色的木屋都是他們生活中的典型形象,還有電線上聚集的鳥兒,一切都源自那里的生活。
記者:您是不是撰寫了多篇關于俄羅斯和中國藝術家的文章,還寫了一本專著《19世紀俄羅斯大師手稿研究》?
畫家:是的。我寫過20世紀俄羅斯著名畫家馬托林、索羅明和瓦倫丁等人的作品評論,把他們的藝術介紹給中國讀者;同時也撰寫了關于林風眠、徐悲鴻、吳冠中等人的分析文章,發表在俄文刊物上,把中國繪畫介紹給俄羅斯讀者。文化是在交流中相互影響和發展。去年寫的《19世紀俄羅斯大師手稿—素描人物》一書,我通過圖文結合的方式把俄羅斯大師的創作手稿和繪畫技法介紹到中國美術界。目前國內還沒有俄羅斯大師創作手稿類的專業書籍,這本書填補了該領域的一個空白。
記者:除了畫展,您在俄羅斯還有什么藝術交流?
畫家:很多俄羅斯朋友喜歡我的藝術風格,所以多次邀請我到俄羅斯藝術院校為學生們講解中國水墨藝術。去年9月我受邀作為大師班主要教師到黑海之濱的一所藝術學校講學,給學生傳授中國藝術。課堂上,很多拿慣了油畫筆的俄羅斯學生們,第一次鋪開宣紙,用毛筆蘸墨,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具有啟發性的體驗。他們會發現,原來中國繪畫藝術與西方傳統油畫具備如此奇妙的相通與差別。
此外,海外的中國留學生也有很多對美術感興趣。我舉辦了一些油畫、中國水墨的藝術講座,為這些有渴求的孩子們服務。有時,還會帶學生們參觀俄羅斯著名的特列奇亞科夫畫廊和普希金等各大博物館,實地講解繪畫名作。看到他們有所收獲的樣子,我自己內心也有深深的感動: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生貢獻給藝術,也愿意幫助更多人的人去欣賞藝術,熱愛藝術。我是為繪畫而生的,我要把我的生命、思想全部通過畫面擺放在大家面前。很多人說我的畫面有種宗教般的純凈感和一塵不染,讓人瞬間感到寧靜,治愈心靈。確實,這是我的創作一個非常突出的風格。當我看到觀眾站在我的作品前,面部表情逐漸柔和,眼神也開始變得溫暖,我想,他讀懂了我的畫。

2019年5月劉子輿先生在莫斯科歷史博物館給俄羅斯觀眾演示中國畫藝術

2020年2月劉子輿先生給薩特卡羅蘇姆藝術學校的學生授課后合影

2019年9月劉子輿先生在莫斯科普希金博物館給中國留學生講解油畫名作
訪談后記:
著名畫家、博士生導師金妹教授曾經這樣形容:“子輿其人,如他的水墨畫,溫潤如玉文質彬彬,當這種東方古雅的文人氣質相遇歐洲古典主義繪畫,自然衍生出琴瑟和鳴般的美感。”在訪談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兼修中西文化,藝術理論與繪畫實踐并重的優秀學者,正用他噴薄而出的藝術熱情和厚積薄發的能力,展開著波瀾壯闊的畫面。
劉子輿先生的創作,已經很難去辨別他的中西融合技法具體表現在什么地方,他的融合,是一種完全不落痕跡的融合,是一種不限于技法,敞開胸懷,把歐洲藝術海納百川般地滲透到國畫創作中的接納,是一種靈魂意義上的貫通。這種高度體現在他的作品中,使他成為當今中國畫壇中西融合風景畫創作領域的佼佼者。作為一名活躍在國際畫壇杰出的畫家,我們拭目以待他繼續開拓前行,傳承并接通東西方藝術文脈。
劉建華于北京
2020年2月 26日